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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故丨陈原:从铁狮子胡同到张自忠路,五百年卧虎藏龙

2017-03-10 陈原 新三届

         作者简介:

        陈原,笔名顾土。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,毕业后分配人民出版社,1985年调进人民日报文艺部。人民日报高级记者,专栏作家,文史学者。  


陈原近影。



        张自忠路地处北京市中心,东西向,现属东城区交道口地区,是“”的一段,东起东四十条西端,西止地安门东大街东端,南与南剪子巷、北与中剪子巷相通。在东端的十字路口,往南大约两站路是隆福寺,也称东四;往北不远就是北新桥;由张自忠路西端再朝西行则是如今闻名遐迩的南锣鼓巷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张自忠路,顾名思义,这条路以抗战英雄张自忠的名字而命名。


        这条路的四周是典型的老北京地貌,一条接一条的胡同,星罗棋布,胡同里便是一座挨着一座的四合院。每一条胡同就是一段历史,每一座四合院都绵延着北京的人文血脉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生长在张自忠路三号,因为张自忠路的过去是铁狮子胡同,三号那时叫一号,所以也称铁狮子胡同一号,简称铁一号。


        60多年来,铁一号,或者说其中多半地方一直归中国人民大学所有。读小学时,我每天从铁一号走出,经过张自忠路,进入中剪子巷,再转入府学胡同,路过文天祥祠。我读的那所小学叫府学胡同小学。府学胡同小学如果从顺天府学算起,至今已有600多年历史。


张自忠路。


        读中学时,我天天路过张自忠路,再转入南剪子巷,旁边有汪芝麻胡同(明代称汪纸马胡同)、魏家胡同,然后途径一条狭窄曲折的道弯胡同,进入育群胡同,育群胡同旧称马大人胡同(明代称马定大人胡同),因为大人这名称旧时代的痕迹太重,故而被改称育群,育群是40年前很入时的字眼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就读的中学现称165中学,铁一号大院里的孩子过去大多在这所中学读书。其前身是教会创办的崇慈女中,文革时曾改为人民中学,有上百年的历史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入学就读时,四十多岁以上的老师大多出自名牌大学,留美留日的有三位。我的数学老师刘淑训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,历史老师时宗本毕业于燕京大学,地理老师王守让毕业于辅仁大学,物理老师唐润和毕业于清华大学。这样的教师阵容,后来很难见到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可惜,那个年代,不是批判师道尊严,就是批判“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”,张铁生事件、马振扶公社事件、黄帅事件、电影《园丁之歌》事件,隔三差五,接二连三,无不与老师作对、与考试过不去,学生爱听不听,课堂也没什么纪律,考试及格不及格都照样毕业,当老师基本算是活受罪,优秀的老师更是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。


        行进在张自忠路,仿佛走在历史的深处,两旁的每扇大门里都有一段名垂青史的岁月,从悠悠岁月中唤起的名字,一个个都是那么显赫耀眼。



铁狮子胡同1号。

 

铁狮子不见踪影  

张自忠改来改去

 

        在我记事时,张自忠路已经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了,而这里过去却是胡同:铁狮子胡同,也叫铁狮子巷。据说以前是条死胡同。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,在铁一号门口曾经拍摄过电影《额尔多斯风暴》的外景,为此曾专门还原了铁狮子胡同的旧貌,年幼的我驻足现场观望,只见马路路面被铺上黄土,一路尘土飞扬。


        为什么叫铁狮子巷呢?清人陈奋永的《寄斋集》载:“禁城后之交衢,有铁狮焉,巷即以名。”这对铁狮子据传为元代成宗年间工匠奉命铸成,置于仁寿坊。《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》,明嘉靖三十九年张爵所著,其中“中城”一节里的“仁寿坊、八铺”条就记有“铁狮子胡同”,可见历史之悠久。


        不过,铁狮子早已不见踪影,至于铁狮子究竟什么样子,也无从可考,只知道康熙年间的《梅村集》里收有《田家铁狮歌》。《梅村集》是明末清初诗人吴伟业的集子。吴伟业,字骏公,号梅村,名气很大,直至当代,甚至还有人认为《红楼梦》实出自其笔下。

石狮子也威风。


        谈迁的《北游录》“纪闻上”里也载有“田氏铁狮”条,称在故左都督田弘遇赐第前,元元贞十年彰德路铸造,形容其精莹不锈,并说吴骏公先生作田家铁狮行,还录下全文。


田家铁狮屹相向,舑舕蹲夷信殊状。

良工朱火初写成,四顾咨嗟觉神王。

先朝异物徕西极,上林金锁攀楹出。

玉关罢献兽圈空,刻画丹青似争力。

武安戚里起高门,欲表君恩示子孙。

铸就铭词镌日月,天贻神兽守重阍。

第令监奴睛闪烁,老熊当路将人攫。
不堪此子更当关,钩爪张眸吐银腭。

七宝香猊玉辟邪,嬉游牵伴入侯家。

圉人新进天闲马,御赐仍名狮子花。

假面羌胡妆杂伎,狻猊突出拳毛异。
跳掷声声画鼓催,条支海上何由致?

异材逸兽信超群,其气无如乃将军。

将军岂是批熊手,瞋目哮呼天下闻。

省中忽唱田蚡死,青犊明年食龙子。
虾蟆血洒上阳门,三十六宫土花紫。

此时铁狮绝可怜,儿童牵挽谁能前。

橐驼磨肩牛砺角,霜摧雨蚀枯藤缠。

主人已去朱扉改,眼鼻尘沙经几载。

锁钥无能护北门,画图何处归西海。

吾闻沧州铁狮高数丈,千年猛气难凋丧。

风雷夜半戏人间,柴皇战伐英灵壮。

芦沟城堞对西山,桥上征人竟不还。
枉刻蹲狮七十二,桑乾流水自潺潺。

秋风吹尽连云宅,铁凤铜乌飞不得。

却羡如来有化城,香林狮象空王力。

扶雀犛牛见太平,月支使者贡西京。
并州精铁终南冶,好铸江山莫铸兵。


        这就是《田家铁狮歌》。


铁一号前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石碑。


        1946年6月,冯玉祥提议在北平选三条道路或三个城门以纪念佟麟阁、赵登禹、张自忠三位壮烈牺牲的将军,抗战牺牲的将领很多,但为什么冯玉祥专选这三位?原来他们都是冯的老部下。


        一个月后,北平市临时参议院提案函请市政府实施命名方案,11月25日,北平市长何思源签发《府秘字第729号训令》,将原南河沿改为“佟麟阁路”,北河沿改称“赵登禹路”,铁狮子胡同则改作“张自忠路”。


        这位签发训令的何市长,我小的时候还有幸见过几次,一脸的温和谦逊,夫人是法国人,他们的女儿就是曾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何鲁丽。


        1954年,地安门东大街、张自忠路及东四十条西段全长2500多米的道路拓宽至10米至12米,张自忠路也由过去的胡同型改成了大街型。


        张自忠路这一地名一直延续到“文革”前夕。


        1965年,阶级斗争紧锣密鼓,别看张自忠是因抗日而牺牲的将领,但毕竟是旧军人,名字与即将到来的极端革命时代格格不入,于是,这里便被改成“地安门东大街”。



        文革爆发,改名风潮更是席卷各地各个角落,北京的东郊民巷改为“反帝路”,苏联驻华大使馆前面的杨威路改叫“反修路”,改称“四新路”,则改“”,而张自忠路,先是被“革命群众组织”改为张思德路,因为当时“老三篇”正盛行,人人背诵,但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易名为“工农兵东大街”,或许工农兵更时髦。


        有一段时间还叫过“东四十条”,与东边的东四十条合二为一,再往后又恢复为地安门东大街,1984年终于回归张自忠路,大概最后又认可了张自忠的抗战功绩。


        1999年,东起东四十条立交桥、西到官园立交桥、全长7000多米的道路再次拓宽为28米至33米,成为北京城区东西主干道之一,统称为"平安大街",张自忠路则是其中的一段。


        在铁狮子胡同里,最值得一叙的有三处地方。

 

国戚宅几经易主    

侯爵院今已三分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是胡同西端路北的一处巨大宅院。明末这里属田弘遇所有,铁狮子当时就置于门前,所以被称为“田家铁狮”。田弘遇,何许人也?他是国戚,女儿就是崇祯皇帝宠爱的田贵妃。田弘遇当然因此得势,达官显宦们竞相交结,日日盘桓其间,可谓车水马龙。



        陈圆圆就是田弘遇自江南买来的名妓,清人叶梦珠所撰《》里这样形容:“戚畹田宏遇南游吴阊,闻歌妓陈沅、顾寿。名震一时,宏遇使人购得顾寿,而沅尤靓丽绝世,客有私于宏遇者,以八百金市沅进之,宏遇载以还京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但陈圆圆被田劫夺进京的说法也很流行,清初《咏史新乐府》就称:“崇祯辛巳年,田贵妃父宏遇进香普陀,道过金阊,渔猎声妓,遂挟沅以归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陈圆圆进京以后为何又转送吴三桂,成就了一段历史因缘呢?吴伟业在其名作《圆圆曲》里是如此描述的:


        相见初经田窦家,侯门歌舞出如花。

        许将戚里箜篌伎,等取将军油壁车。

        家本姑苏浣花里,圆圆小字娇罗绮。

        梦向夫差苑里游,宫娥拥入君王起。

        前身合是采莲人,门前一片横塘水。

        横塘双桨去如飞,何处豪家强载归。

        此际岂知非薄命,此时唯有泪沾衣。

        熏天意气连宫掖,明眸皓齿无人惜。

        夺归永巷闭良家,教就新声倾坐客。

        坐客飞觞红日暮,一曲哀弦向谁诉? 

        白晰通侯最少年,拣取花枝屡回顾。

        早携娇鸟出樊笼,待得银河几时渡? 

        恨杀军书抵死催,苦留后约将人误。


        数百年传颂的“冲冠一怒为红颜”这一名句,也来自《圆圆曲》。



        依然是这位吴伟业,在其所著《绥寇纪略》里说,李自成杀入北京后,“刘宗敏居田弘遇第”。是李自成麾下大将,建立"大顺"政权后被封为“汝侯”,权倾一时,可以节制文官,还专门主持对前朝官吏拷掠。他命人赶制五千副夹棍,用来逼迫明朝官员们交纳钱财,夹棍上有棱,还有铁钉相连,凡不从者,就夹碎其手足,并命人在门口树起两根柱子,以为凌迟专用。而陈圆圆,就曾被刘宗敏所抢,占为己有。


        田弘遇已是明末的人物了,而田家这所宅第在此前又属于谁?一说为英国公所有,在《帝京景物略》里有“英国公家园”等条,前人曾据其中描写推断即为此宅,那时被称为“张园”。说到英国公就要说起明初的张玉,他为救出被围困的朱棣,力竭而亡,明成祖即位后,称其为“靖难第一功臣”。其子张辅初封信安伯、新城侯,后率军平定安南,再被册封为英国公。


        估计很可能是明末英家后代,即七世孙维贤,将这所宅第转与了新贵田家,而张家又添新宅,称“英国公新园”。当然,这些都是推断,没有定论。

铁狮子胡同5号院内。


        田宅到了康熙年间曾为靖逆侯张勇的府邸。张勇是清朝名将,陕西,也就是今天的人,他原为副将,后投降,转战一带,因战绩而升任甘肃总兵,还随经略湖广、云贵,任,康熙二年,改任甘肃提督,镇守甘肃10来年。“”时,张勇被封为靖逆侯,又加少傅兼太子太师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住进之后取名天春园。道光末,一位称竹溪的人又买下这里,经修葺后改名为增旧园,竹溪的后人所著《增旧园记》里这样描述:“园中有停琴馆、舒啸台、山色四围亭、松岫庐、古莓堞、凌云阁、井梧秋月轩、妙香阁等八景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据清季震钧所著《天咫偶闻》载:“巷北为志和第。屋宇深邃,院落宽宏。不似士大夫之居。后有土山,山上树数围。后墙外即顺天府学。”志和是清末的兵部尚书,巷则是铁狮子巷。


        不过也有人考证说,增旧园本是明英国公张家的宅院.但至清代此地荒芜,为正白旗满族官兵驻地.志和宅及增旧园则为晚清兴建,而田弘遇宅、张勇宅等等,均为误传,因为田宅、张宅都不在这里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不管究竟是谁的宅院,几经变故后,这所宅院逐渐被分割成多个院落,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过后被称为张自忠路23号、交道口南大街136号和府学胡同36号这三处院落。



廿三号多藏神秘

孙中山长逝于斯

 

        从前称铁狮子胡同5号、如今称张自忠路23号的这所宅第,曾为民国外交家顾维钧所有。这可是民国时代鼎鼎有名的大人物,享誉20世纪,还是我的老乡,嘉定人。嘉定从前属江苏,现在是上海的一个区。袁世凯重用他,唐绍仪欣赏他,他还娶了唐家的女儿,做过外交总长、国务总理,曾任驻法、英、美大使,驻首席代表,海牙国际法院副院长,1985年病逝于美国纽约,活了快一百岁,《顾维钧》是研究中国近现代外交的重要史料。


        顾维钧一生中还当过两次战犯,一次是1928年被国民党政府通缉,一次是1948年被中共列入战犯名单。他的这所宅第,房款25万银元其实出自其第三任夫人黄蕙兰之父,可以算做岳丈大人的资助。


        在张自忠路23号这所宅院,最后更有一位举世皆知的人物在此与世长辞,他就是孙中山。


        1924年底孙中山抱病北上,进京商讨国是。翌年1月26日下午,病重住进协和医院,晚9时打开腹腔后才知已是肝癌晚期。2月18日,孙中山转住顾维钧私邸,于是这里又被称为铁狮子胡同5号行辕。


孙中山逝世的地方。


        孙中山在此病情日笃,22日,孙科、宋子文、孔祥熙、何香凝、汪精卫、张继、李烈钧等在孙中山病榻前请示立遗嘱事,24日,病情恶化,孙科、宋子文、孔祥熙、汪精卫等将预先写好的三份遗嘱,即国事、家事、致苏联,一字一句地念给孙中山听。


        3月11日,何香凝发现孙中山的瞳孔正在散光,急告宋庆龄。宋庆龄用手把着孙中山的手腕,在遗嘱上署名。1925年3月12日上午,孙中山在此病逝, 3日后移灵香山碧云寺。


        1928年当顾维钧遭通缉时,此宅曾被充公,1930年通缉解除,又被顾维钧收回,抗战胜利后由国民政府交通部占用,1949年后则被新中国交通部接收,等到北兵马司胡同口那座交通部大楼建成后,1956年就移交给国务院了。1965年,全国政协决定将孙中山病故的房间恢复原样,于是再次成为孙中山逝世纪念室。


        别看这所大院距离我家很近,几十年间不时经过,但总感觉“侯门深似海”,从未踏入,甚至连驻足探头张望也是小心翼翼。尽管1984年这里已被定为北京市重点保护文物,以后又升格为全国,但从来不见开放。

孙中山去世时北京悼念场面。


        前些年,有一次因为开会,我终于走进了神秘的大门,里面确实回廊环绕,雅致静谧。这里现在是一座3个院落组成的宅院,建筑面积1500平方米。孙中山辞世的房屋是西院二进院的正房,门口挂有匾额“孙中山先生逝世纪念室”,为当时的治丧委员会所定。室内分为内外套间,外间西墙上镶有一长方形汉白玉刻石,上刻“中华民国十四年三月十二日上午九时二十五分孙中山先生在此寿终”,刻石上方悬挂孙中山遗像,遗像右边镜框里为《总理遗嘱》,左边镜框里是《致苏联书》,靠墙的条案上放着《建国方略》、《中山全书》等。

 

两扇门可掩风雨    

一人名即见衷肠

 

        铁狮子胡同的西端还有一条麒麟碑胡同,1965年整顿地名,将麒麟碑胡同并入张自忠路,文革中叫做“红亮胡同”,取又红又亮之意。府学胡同36号院和交道口南大街136号院大门都曾开在麒麟碑胡同,两座大宅原属一处,1903年,李鸿章之孙李国杰曾购来奉养其母,民国时又被转让,分成一东一西两处。


        西宅大门开在西,民国初年为海军总长刘冠雄的官邸。这位刘冠雄可是横跨清末民国赫赫有名的海军将领,福州船政学堂毕业后他曾任见习军官,然后赴英国留学,回国后从大副做起,一直升到管带,不过,在掌管海天舰时,军舰触礁沉没,多亏袁世凯保他,不然就是掉脑袋的重罪。



        刘冠雄经历过历次海战,包括甲午海战,自袁世凯时代起,无论谁当政,多次出任海军总长,始终受重用,也算个不倒翁。那所宅第,在刘冠雄以后曾归北平国立第一助产学校附属产院,往后又改为妇幼保健院,也就是东四妇产医院。


        说到北平国立第一助产学校附属产院,就不能不提杨崇瑞。这位终身未嫁的杰出女士,与林巧稚近似,不过她出生于河北通州(现归北京)的农家,1917年毕业于协和医学院,获得医学博士学位,在协和医院妇产科时曾深入农村调查妇幼卫生状况,临床之余,还在灯市口慈善工厂专为孕妇和女工看病,并在朝阳门外开设孕妇检查所。1925年她赴美国霍普金斯大学进修, 1929年回国后多方奔走,筹建了国立第一助产学校及其附属产院,1933年又创办南京中央助产学校。


        据统计,她曾在全国相继建起60多所助产学校。早在1930年代初,她就主张“限制人口数量,提高人口质量”,主编《节育讯》,创办节育指导所,是我国倡导计划生育的先驱。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,正在日内瓦工作的杨崇瑞返回国内,参加红十字医疗队,投身抗战。


        1948年,杨崇瑞被联合国国际卫生组织聘为妇幼专家,赴各国考察,次年,她放弃职位,归国担任新中国卫生部第一任妇幼卫生局局长。1957年,杨崇瑞因观点不合时宜而遭批判,并被划为右派分子。 1983年逝世时,亲属根据她的遗嘱,将其一生积蓄6.9万元人民币和所有书籍全部捐献。 



        再回头来说说府学胡同36号院,也就是东宅,大门最终开在北,这里曾为敬懿、荣惠两位太妃被冯玉祥撵出宫后的居所,她们去世以后又为燕京神学院所有,转来变去,最终成了。北京市文物局的对面,就是我曾经入读的府学胡同小学。


        敬懿和荣惠皇贵妃,都是同治帝的妃子,皇贵妃是1913年3月由逊帝册封的。1924 年冯玉祥发动“北京政变”,修改《优待清室条件》,废除宣统尊号,勒令清室统统迁出紫禁城,而两位太妃磨磨蹭蹭,比其他人晚了很多天才出来。她们先至大佛寺街路西的大公主府暂住,后又转至这座府第,直至去世。


        两位老太妃虽说在宫中一直过得冷冷清清,但在最后离开皇宫时还算有点心计,将许多象征皇家的服饰、用品等都藏了起来,偷偷带出宫去,后来大多用于自己的丧礼,死后还保留了一点皇家的面子。


        敬懿皇贵妃1932年2月病逝于寓所,终年77岁。按理说,溥仪承继光绪帝兼祧同治帝,应当尽礼,但他身在长春,只得由前清贵胄载涛、载洵、载沣等负责丧礼。先在府里停灵,接受凭吊后暂厝柏林寺,灵榇从麒麟碑胡同出南口,经铁狮子胡同出西口,再经交道口南大街,至北新桥向东行,过东直门内大街,进北小街至炮局,再向西行,最后抵达柏林寺。附近老百姓无不扶老携幼,拥堵在街头观看,连警察、宪兵和军队都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。


铁一号内建筑。


        敬懿皇贵妃归西后,只剩荣惠皇贵妃孑然一身,1933 年5 月也溘然长逝,享年78 岁,由载涛等亲视含殓,在府中砌一砖窖,将其灵榇“丘”于其中,最上面用的是水泥。1935 年初,载涛等在柏林寺给瑜、瑨二妃设位,请僧众诵经一日。3 月14 日凌晨,两位老太妃棺椁分别由两处起灵,赴东四牌楼聚齐,用汽车20 辆、杠夫64 名,出朝阳门后直赴东陵。一路还有警员护送,3 月15 日下葬。如今只要去东陵旅游,仍可以看到她们的安寝之所。

 

王公府见证青史

人大院几多名流

 

        读大学时,清礼亲王昭槤的《啸亭杂录》是老师的推荐书,其中的续录卷四“京师王公府第”条下有“恭亲王府在铁狮子胡同”“贝子允禟宅在铁狮子胡同”句,当时读来就很亲切。


        铁狮子胡同里的这两处宅院紧邻,府在西,主人是爱新觉罗·常宁,顺治帝第五子,康熙十年被封为和硕恭亲王,在康熙帝亲征的大战中,任安北大将军,率领右翼军出征。常宁死后,乾隆年间为其曾孙裴苏贝勒袭居,又称贝勒府,清末为裴苏后代镇国公承熙居住,便改称承公府。



        贝子允禟府邸在东,这是康熙帝第九子,此人在宫廷斗争中可是留下了不少故事,还是近些年古装剧里的人物。他原名胤禟,颇得康熙帝的宠爱,但却与皇八子胤禩和十四子结为死党,曾随身藏着毒药,以表明对胤禩的忠心。


        康熙末年,胤禩深知自己为康熙所厌恶,于是转而扶植自己集团中的胤禵,胤禟也转而支持谋夺储位。康熙五十七年十月,胤禵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,胤禟对出兵在外的胤禵千方百计予以协助,还特意设计了一款战车,命人依样画好图纸,带给胤禵。


        雍正即位后,改兄弟的胤字为允,命允禟出驻西宁,他以种种借口迟迟不肯动身,迫不得已至青海后又对雍正多有不敬。雍正四年,他被斥为“僭妄非礼”,与胤禩一同被开除宗籍,并改名塞思黑,满语是讨厌鬼或不要脸的意思,然后被解往保定监禁。监禁期间,其日用饮食之物一律依普通犯人之例,很快就被折磨得憔悴不堪,最后因“腹疾卒于幽所”,直至乾隆年间才恢复原名、宗籍。


        贝子允禟宅后来改为和亲王府。和亲王弘昼是第五子,清高宗弘历之弟,与哥哥从小朝夕相处、感情笃深,雍正十一年进封为,雍正十三年设办理事务处,弘昼与弘历等“领其事”。



        乾隆帝即位后,弘昼倚着有皇兄庇护,傲慢任性,乾隆一向纵容,百官因此都不敢惹这位王爷。乾隆十一年他任玉碟馆总裁,乾隆十八年又被升为。弘昼王爷有一个怪嗜,特别喜欢办丧事,曾手订丧仪,制作了冥器供放面前,让王府家人祭奠哀泣,自己则在那里又吃又喝以为乐事。


        和亲王府以后一直由弘昼的后人永壁、绵伦、奕亨等居住,到了光绪年间,由于承继规制,一代一代转变,也就降为廉公府。   


        就在清朝风雨飘摇之际,两所大宅的主人相继迁出,宅院也合为一处。清末在此用挪用的海军经费修建颐和园所剩下的款项做资金,建造了此后半个多世纪里北京最耀眼的建筑群。


        建筑群由留英的建筑师主持设计,中国营造厂施工,宣统元年,也就是1909年完工。建筑群中间的主楼为巴洛克式灰砖楼,主楼的东、西、北面各有一座楼房,形成一组楼群。


        在这组楼群的东西两边还各有一组风格相同的建筑,西部为陆军部,东部为陆军部所属的贵胄学堂,1907年清政府重建海军部,撤消贵胄学堂,改为海军部。1912年袁世凯曾把总统府和国务院设于此处。民初以来,这里更是一次次上演了历史风云的巨作。

铁狮子胡同一号内的寂寞长廊。


        铁一号的大门在北京市区格外惹眼,至今如此。大门是中式,在主楼前,向南,面阔五间,灰筒瓦悬山大脊顶,中间三间开门,东西山墙外露七架梁,典型的中国木结构建筑形式,也具有鲜明的清王府规制,大门两侧有一对儿威武的石狮子,三米多高。虽说铁狮子早已不知去向,但有这对石狮子伫立在大街旁,也让人顿时可以记起铁狮子胡同的称呼。


        石狮子的腹前与两条前爪形成一个洞,这是我儿时最喜欢钻入的地方,现在再看那块狭小的空间,不知道自己50年前竟是如此瘦小。每次见到石狮,我都有重遇故人的感觉,其实那对儿石狮很可怜,历尽沧桑,却重未见有人维护,一百多年来,磨损严重,不忍细看。


        与石狮相比,大门前那一排抱鼓石更是残缺不全,曾被汽车撞过多次。两扇大门之间的石路,也是破败不堪,这可是百年文物,却在汽车的碾压下和行人的乱步中一天天销蚀。如果放在欧洲,放在日本,估计早就罩上了保护层。


        进入王府大门后有一条向上而行的百米甬道,抬头遇见的就是西式钟楼,钟楼是主楼,拱卷廊柱城堡式,灰砖砌筑,沿南北轴线布局,中部门厅以上三层,两侧均为二层,外沿是联拱廊柱,立面用砖雕装饰,栏杆为欧式花瓶雕柱,女儿墙为城堡雉堞,凹凸起伏,壁柱处延伸成尘塔型,不断运用中式卷草、花篮、万字纹,门窗、天花、地板和护壁板一概由优质木材精雕而成。



        主楼与东西北的三座楼共同构成一种四合院格局,中间有一座喷泉花园,百花盛开、大树参天、鱼池荡漾、满目葱茏。可惜,如张自忠一样,文革时,钟楼被换上红星,而花园也被摧毁,变做一片堆煤的地方。


        中国人民大学清史所、书报资料社都设在这里,所以,一直有两块牌子长期挂在大门口。铁一号大院的东部建筑群,实际早已归中联部所有,大概从我读小学以后起,东部建筑群就设立了门岗,我再也没有跨入一步。


        在铁一号的西部,原先的操场,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,这里建起三座红砖楼,住房的格局一概仿造苏联住宅的样式,进门是宽敞的走廊,洗澡间与厕所分开,各自独立,厨房就有九平米,时至今日仍是人民大学的住宅楼,历经风雨,尽管显得陈旧破败,却依然牢固坚实。这里地处市中心,看病购物往来方便,且闹中取静,所以始终是人民大学教师的最爱。


        铁一号曾是段祺瑞的执政府,因为当年读中学时,课本收有一篇鲁迅文章《纪念刘和珍君》,所以,1926年的“三一八惨案”也就永久铭刻在了脑海里。文革期间,鲁迅如日中天,“三一八惨案”更演变为人们有限民国历史记忆里的重大事件。不过,那时只说阶级斗争,不讲文物保护,竟无人想起立块牌子放于门口。


铁狮子胡同三一八惨案纪念碑。


        直至文革结束,不知什么人忽然想到要将这里树立为爱 60 51930 60 31646 0 0 8230 0 0:00:06 0:00:03 0:00:03 8230主义教育基地,大门东侧因此立起了一块矮矮的石碑,上书“三一八惨案发生地”,不断吸引路人驻足。又过了几年,人们终于开始重视民国文物,评论历史也不再那么阶级斗争火药味十足,因段祺瑞执政府和清末海军部、陆军部的缘故,这里就成了北京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以后,又升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


        铁一号是人民大学的宿舍,人大的那些文教名流几乎都在这里生活过,有的还终老于此。尚钺、胡华、吴大琨、蒋荫恩、庞景仁、缪朗山、宋涛、李新、甘惜分、冯其庸、吴宝康、戴逸、高放等近百位各学科的知名学者,都是铁一号的红一、红二、红三楼的居民。林昭、王小波,也曾与这座大院有过数年的缘分。


        中共著名教育家郭影秋,在铁一号西部的小院里走完了他的人生旅途。郭影秋担任过云南省长、南京大学校长,掌管过人民大学,有志于南明史研究,著有一部《李定国纪年》。很多人恐怕并不知道,郭影秋曾是无锡国专的学生,授业恩师之一就是钱基博——钱锺书之父。



公主府往事如烟    

艺术家也曾长留


        与铁一号一样,同处路北,还有一座和敬公主府,现在叫张自忠路7号,当年是乾隆帝三女和敬公主及其驸马的赐第,和敬公主系孝贤皇后所生,乾隆十二年嫁与蒙古科尔沁部辅国公色布腾巴尔珠尔。色布腾巴尔珠尔是达汗亲王之孙,曾受封为和硕亲王。光绪年间此处为其后人辅国公那图苏所居,所以又名那公府。


        《顺天府志》载:“那公第在铁狮子胡同。科尔沁亲王色布腾巴尔珠尔,尚高宗三女和敬公主,赐第在此,那公其后人也。”那苏图的儿子达赉在光绪二十七年袭爵,成为最末一代传人,达赉曾被晋封为贝子,所以有人也称之为达贝子府。


        民初这里是陆军部的一部分,1935年后这里是东北难民救济院,日伪时期的兴亚院也设于此处,抗战胜利后又成为第十一战区司令部。因和敬公主被封为固伦公主,所以规制与亲王府相同,有正门、正殿、后寝、后楼和东西配房等。


        这里虽说距离我家很近,上学时天天经过,可就是未曾进去过。文革期间听大人们说,这里成了中央专案组所在地,挺吓人的。不过后来改为和敬宾馆,据说“庭院渠廊高亭尚在,修竹灌枝,徐摇于清风之中”。我家亲戚从美国回来探望先父,我们都介绍他们在这里下榻,往来方便。

和敬公主府。   


        紧邻铁一号的张自忠路5号,旧时的门牌是铁狮子胡同3号,坐北朝南,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宅院。1949年前,这是一所私立时子和医院,在我记事之前就已经是中央戏剧学院宿舍了。私立医院之前,我估计也曾是王府、贝勒府直至陆军部的一部分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读中学时有一位很要好的同窗欧阳维,现在是国防大学大学教授,他的祖父是田汉,父亲是田汉长子田申,外祖父是欧阳予倩,他取母姓。他的父母婚姻由周恩来夫妇牵线、主婚、证婚,在他们居室的墙上就挂有一副他们与周恩来、邓颖超的合影。因为他的缘故,我青少年时常去张自忠路5号他的家中,与他们一家感情颇深。他当时的家就是如今的欧阳予倩故居。


        多年前,张自忠路5号的大门旁就已标有“欧阳予倩故居”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这座院落街门是西式,门洞为拱形,街门两侧南房虽是中式起脊合瓦屋面,但前廊和门窗也是西式。我家的一位老保姆就曾住在街门旁边的小房内,小时候我常在街上以敲敲窗户的方式联络她。整个院落内的房屋有中有西,可谓中西相汇。院内主体建筑是一组砖石结构的正方形西式平房,顶为四坡,前有一间由4根西式圆柱支撑的门廊,门廊前有五步台阶。院落内大小房屋众多,当时都是中央戏剧学院教师的住宅,曹禺、张光年、沙可夫等都曾在此居住。


欧阳予倩故居。


        1949年11月,从香港回来的欧阳予倩于住进这座院子西侧的北部正房,这是一排中式建筑,正房东边还有柴房、灶间,他当时被任命为中央戏剧学院院长,郭沫若、田汉、老舍等常在欧阳予倩家中聚会,欧阳予倩的亲家田汉与夫人安娥就住在附近的细管胡同9号。


        欧阳予倩是位通才式的大师,记得1989年5月2日人民日报第六版刊登夏衍的长文《纪念艺术大师欧阳予倩百岁诞辰》,身为责任编辑,我特意在标题上端加了一段话:欧阳予倩是中国近现代史上声名卓著的文艺通才,他在话剧、戏曲、电影、舞蹈及其教育等多方面的领域都有开创之功、改革之功,为中国文化事业奉献出毕生心血,业绩丰厚。


        等到我经常去欧阳府上拜访的那个年代,欧阳予倩的住宅已经被分割为几家,他的女儿、女婿及其一家住在其中的西侧。即使这样被分割,房子在那个年代还是很舒适,进门便是宽敞的客厅,脚下是讲究的木质地板,朝阳的是一排中式窗户。


        改革开放后,我曾与多位东京大学、京都大学、北海道大学的教授拜访这里,他们也无不啧啧称羡:这房子真好!其实,这样的四合院房屋在北京还有很多,1949年以后基本都由党政军上层领导和文化名人居住。


        所述各府邸,都在铁狮子胡同路北,坐北朝南是府邸大门和正房的规制,所以,很久以前路北并没有宅院大门,只有一面影壁,在铁一号大门的对面。影壁为一字型悬山平顶,长达十多米,刻有精美的砖雕。但这面影壁很长时间里竟无人知晓,只见一面灰墙矗立,墙前是公共厕所,后来改为包子铺。一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,拓宽道路,才将前面所有建筑拆除,露出来一看,啊,影壁!


        如今,伫立张自忠路街头,宽阔的大道,车流滚滚,昔日铁狮子胡同的风韵荡然无存。一眼望去,路南路北都已是店铺、院门加夜总会的天下,顿生沧海桑田之叹。唯有那对历经磨难的石狮和一排残缺不全的抱鼓石,从中还约略可见百年中国的风风雨雨。


(本号获许可推送,图片来自网络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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